阿英介绍霞姐搬过来天台住,于是老左和老佑两人就这样当了十几年的冤家:

“谢谢,啊左,这里环境不错啊,风凉水冷!”
“这里的人都很好,所谓‘人人为我,我为人人’,你将来住惯了,就会感受到社会主义的大公无私的精神!”
“你别跟我谈社会主义,我信三民主义,不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。”
“社会主义很好,社会主义人人有饭吃,中国人民站起来”
“我现在就站起来了!老婆,我们回家吃饭!”
……

小孩子一般都没什么发言权,所以我从小时候一直都是旁观着大人们的圈子。那一代人没有多少娱乐,所以大多喜欢评头品足高谈阔论,但是又很固执,常常受不了别人的见解而激动到面红耳热。我常常看到就想笑,什么政治啊时事啊,谈来谈去都扯不到我们的生活圈子里,何必争到大动肝火呢?不过大人总有大人的世界,我小孩子是不能理解那么多东西的。

那时候很多人都住在大屋里,院子有几户人家都是亲戚,而且周围的街坊邻里大都是同姓的,我爸就和我说过周围几条街的人他全都认识。大家常常碰头,所以互相都很熟悉,有空还经常过隔壁串门,大家坐下喝茶聊天,生活上也常常是互相帮助。但住得太近了,也容易擦出火花产生矛盾,我就见过好几次我爸跟院子里的其他人吵过架,生气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人家。不过时间一长气消了,大家互相拿出点诚意,便又和好如初了。这就像老左和老佑这对冤家一样,认真的时候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,可是生活上大家邻居十几年,还是有一份感情的。

我虽然不像左忠那样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阿敏,不过小时候周围还是有很多小朋友陪我玩,童年时都是那么天真稚气,有时候玩得很过瘾,也有时候闯祸,有哭有笑,不过周围总有那么多人,所以从来不会感觉到闷。但正如老佑也终有搬出天台的一天,后来我们周围的旧屋都开始拆迁了,我们院子里的几户人都陆续搬离了这栋据说有近百年历史的大屋,进入了商品房的时代。新楼虽然看上去都挺适合居住的,空旷,干净,明亮,不过要和十几户陌生人锁在同一栋大楼里,大家平时见到的不是敞开的大宅门,而是紧闭的木门铁闸,热闹的街坊邻里没有了,天天都可以串门的儿时玩伴没了,只剩下了冷冰冰的铜墙铁壁钢筋水泥。

我有一段时间常常做梦会回到以前的大屋里,推开那扇古老的大门,看着空荡荡布满了蜘蛛丝的房子,这里每一个角落都珍藏的我一些童年回忆,不过不知道这些回忆会不会随着破碎的灰砖红瓦,还有那一户户离开的人家,在脑海中成为了逐渐被遗忘的影像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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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爸爸是个好人,有时候很聪明,有时候很蠢”

老左带着年幼的忠仔去买西瓜,称完西瓜付了钱,掂量了很久,决定还是换个小西瓜抱回去,忠仔不解,老左教忠仔不要贪心,忠仔说那不如换个烂的,老左为人家辩护说人家不卖烂的,忠仔笑老爸蠢,老左笑着说忠仔遗传了自己的聪明。。。两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,很温暖很幸福。

西瓜在我的童年也是一个很甜蜜的回忆。

某年夏天,正在放暑假的我到了中午时分仍趴在床上睡觉。下班回来的老爸捧着一大个西瓜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房间,来到我的床边,拿西瓜推了我后背一下,我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头上还戴着摩托车帽的老爸,双手捧着硕大一个西瓜,明亮的日光从窗口照在老爸那灿烂又鬼马的笑容上,那个滑稽的样子让我不由得大笑起来!小时候爸爸总是这样喜欢逗我笑,老是会想出一些鬼点子鬼把戏来,偷偷地让我惊喜一下。

于是我兴奋地爬起来,身还都没坐直,只见老爸手一滑,那个圆圆的大西瓜就落地开花了,瓜子瓜皮瓜肉洒了一地,这突如其来的情景让我更加笑不成声了!老爸看着地上皮开肉绽的西瓜茫然,看到我的表情之后,都不由得为自己的傻里傻气感到好笑,又转而笑逐颜开。当两父子共同面临着这种不幸的倒霉事时,它居然变成了世上最开心的事!我老爸也像忠仔的老爸一样,有时候很聪明,有时候很蠢,不过他蠢的时候,却都成为了我最开心的回忆。

一直以来都很珍惜和老爸之间这种无代沟的关系,就像珍惜着自己的童真一样。长大以后我成熟了,老爸似乎也不会再像逗小孩那样逗我笑了,不过当我遇到倒霉的事时,还是会常常开心地想起老爸,嘿!那时候我们俩可是做过了世上最糗的事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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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爸爸辛苦了一辈子,两袖清风,早希望你成才。好钢用在刀刃上,你会有出息的”

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,自己收获不到什么,唯一能希望的就是下一代能够有出息。去北京一直是老港的愿望,他积蓄了大半辈子的八万块钱,本来是留给儿子升学,还有实现自己一辈子梦想的,结果到了就快达成自己这个愿望的时候,却为了下一代而毅然放弃了自己的理想,把所有积蓄给了朋友的儿子周家俊出国留学。

周家俊是幸运的,遇上了港叔这样一个好人。我也是幸运的,遇上了我爸的一大帮亲兄弟。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想,但是到中年的时候,渐渐就会觉得自己的理想不重要了,更重要的是下一代的理想,到最后可能连自己的理想都像往事一样如风飘去。我们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寄托着希望,并无私地付出了自己的理想。

我家并不富裕,我常常怀疑从小到大我的读书历程,我的老爸老妈是怎么负担过来的。我只知道他们生活都很节俭,把绝大部分的收入都投入到我的学业中去,我觉得他们很伟大,常常为自己没有尽力而感到内疚。到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,我看见学费又上了一个数量级,不由得担心他们是否真的会有困难。结果后来他们告诉我,我的伯伯们都不同程度地给了我资助,让他们已经不用担心头两年的费用。而当我毕业之后考虑回报的时候,那些伯伯们却告诉我,并不求什么回报,只要回家的时候,能够想起来约他们出来喝喝茶,聊聊天,就够了。

或许港叔从来没有期望周家俊有什么回报,只要他能够做个有出息的人,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。我的父母和我的伯伯们,为我的成长付出了好多,我不知道在他们有生之年我能不能成才做个有出息的人,我希望以后能够,或许就在下一次和他们一起喝茶或者吃饭,大家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的时候,我有可以让他们为我感到自豪的东西告诉他们,让他们明白到当初的付出没有白费,我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奋斗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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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无论我有百般对,或者千般错,全心去承受结果”

能够成为家庭,是一种难得的缘分,我们应该珍惜这种缘分。老港因为生性忠直,热心助人,把他人利益放在首位,所以使自己的家庭受了不少苦,而阿英作为她背后的那个女人,一直都默默地支持着他,努力地维系着这个家庭。有时男人,有很多话不好意思说出来,所以老港选择向阿英唱这首歌,唱足一生一世,感激她对自己的支持和包容。

有一幕左忠和老港吵架,闹到要离家出走,这时有一个人站出来挽回了这个局面——阿英!当大家为了自己的挫折而在家里迁怒的时候,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这样一个人,二十年来为了这个家庭默默地付出的努力,没人注意到这二十年来每天的三菜一汤,有菜有肉,需要花多少的心思才能维持。阿英讲得无错,这个家是她“守”回来的,这份“工作”没有收入,没有荣耀,只有一份感情的寄托,无论生活多么艰难,她都要坚守着这份在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。

老港一次因为生气错手弄伤了阿英,影响了怀孕,但阿英从来没有怪他;老港因为学校筹款,本来生活就捉襟见肘的他捐了两个月工资给学校,阿英也没有半点埋怨;在儿子最需要钱的时候,她问老港要那八万元积蓄,发现已经被拿去资助周家俊读书了,而自己的儿子还在为生计发愁,到这样她也没有怪责丈夫。就好象歌词唱的一样,无论百般对,还是千般错,都一样全心去承受结果。生活越是艰难,就越需要这种宽容,家庭不是一个用来发泄自己怨气的地方,而是一个需要每个成员努力去维系的集体,把所有的成员都紧密地牵在一起,无论什么风浪都不能把它冲破,这是我们在世上唯一最值得守护的东西。

当阿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,回顾自己几十年的生活,留给丈夫的一句话是:“这么多年来,我们就像一对筷子,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,无论味道如何,都是珍贵的。”看到这里,我发现自己也已经跟老港一样泣不成声了。为什么当我们发现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的时候,却总是无办法阻止自己失去它。。。时间乱了,时间的确是乱了,这不是自己的时间,生命不可能这么短暂的,死神把最爱的人带走,就像把自己的时间都带走了一样。

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,但我希望能够珍惜我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。老人斑已经悄悄爬上了老妈的身体,皱纹也渐渐使老爸的笑容失去了光泽,突然发现,自己在这个家庭也不经不觉地过了二十多年。如果生命是这么短暂,我绝对不用它来迁怒,绝对不用它来埋怨,绝对不用它来斗气,我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;我还要把家庭扭成一双筷子,我们共同去品尝人生的悲与喜,哀与乐,苦与甜。

黄秋生说:“以前我总说还没拍到最好的电影,现在我可以说,我最好的电影就是《老港正传》。”有人说这部片人物刻画不够真实,有人说这是一部带政治色彩的“献礼片”,有人说导演要说的事情太多了力不从心。。。我说当有这样一部承载着一代人的回忆的影片的时候,还要期望什么?它把我在心里早已埋藏起来的印象全部又挖掘了出来,把我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甜酸苦辣人生百味又重现了出来,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片段都是那么似曾相识,熟悉的生活情景和真挚的感情渗透了肺腑。这部片无疑是我今年看过感受最深的电影,也是今年最难忘的电影!